名家印章“入市”
    近十年來,我多次親歷過一些已故書畫名家的真印章在民間私下流通的情景,這也是我較早就形成鑒定書畫不重視印章的原因之一。到近期,名家印章“入市”的狀況儼然又“升級”了,現在有書畫拍賣行不時會公開拍賣若干近現代書畫名家的常用印章。就在我撰寫本文時,恰逢南方的一家拍賣行舉辦春季藝術品拍賣會,在“文房清玩·近現代名家篆刻專場”中,就赫然出現了書畫名家溥儒的常用印章十四方,其中既有該畫家的名號章也有閑章,見圖1。這些被投拍印章,基本上在每一幅溥儒存世書畫作品上都能“找”得到,也“對”得上。我也注意到,如今不論何處的拍賣會只要有名家的原印印章入拍,似乎總會格外受關注,自然也有人愿出大價錢去競購。
    因此,在做名家書畫的真偽鑒定時,只要對被鑒定作品的內在要素有能力做出正確的判斷,印章已無關大局。有的即使印章真也并不能證明作品一定真;反之,有的即使印章假也不等于作品一定假。印章不能從根本上決定一件書畫作品的真偽屬性。
    比對圖章常?!耙蛉硕悺?/span>
    事實上,現在書畫鑒藏圈中以比對印章來進行書畫真偽鑒定的人還是為數不少,各種版本的名家印譜之類的書籍如今在各地書店里也是層出不窮。因此我覺得還是有必要對“比對印章”這一鑒定方法加以論證一下。
    書畫作品鈐蓋著各種類型的圖章,在外人的慣性思維里或許是出于“取信”需要,但在書畫創作者心目中則未必僅此。不知大家留意了沒有:書畫家似乎更在乎自己作品中筆墨、造型及題款這些“內在要素”施作得如何,至于到作品接近完成的最后一道“工序”的鈐蓋印章,多半更看重是否對作品起完整、充實與豐富的作用。在筆者從事書畫創作與收藏鑒定20多年的時間里,真的從未見聞過哪位書畫名家因鈐蓋印章狀態的不滿意而廢棄某件作品;或哪位書畫名家在鈐蓋印章后拿出一個“印譜”之類的東西去刻意“較真”印面是否符合“標準”。事實上,也罕有哪位書畫名家在每一次鈐蓋印章時都能策劃到材質、印泥油的稀稠、墊襯物、按壓力度、圖章本身清潔度等等這些細節不出差錯。
    因此可以推論,即使是真印章所鈐蓋出的印面狀態,客觀上就不能不存在有一定的差異。那么,在當前書畫造假及贗制印章水平普遍較逼真的現實面前,在比對印章時如何把握印面狀態的“正?!被颉胺钦!?,對任何一個人來說都顯然極具難度。
    還有,如今的每一位不論水平高低的書畫鑒定者,在每一次鑒定活動均不可能不受到“心理因素”的干擾。因為我們的工作對象現在經濟價值“倍漲”了,來自方方面面的因素均可能給鑒定者帶來不小的心理負擔。打個比方,若是讓人走過一根放在地面上像碗口那樣粗的原木可能毫不費事,但要是將原木提高二米,搭成橋的樣子讓人走,那么多數人走不到一半就會“墜落”……類似“心理因素左右鑒定結果”的現象是客觀存在的。一方面,每一次的比對印譜不可能沒有客觀差異;另一方面,鑒定者的專業素質有高下、抗“心理干擾”能力有強弱,這就是書畫鑒定界之所以難得一見“眾口一詞”的根本原因所在。
    根據我的觀察與體會,當鑒定者“心理期待值”高、有強烈的“撿漏”愿望時,就常常會把被鑒定物的“差異”看得“小”,極易以假當真;反之,如果鑒定者心里老想著被鑒定物的經濟價值是其一年或數年的工資甚至于是一套公寓房的錢款數,那多半會將“差異”看得“大”,極容易視真為假。
    印章不能“斷真”
    有時卻能“認假”
    書畫鑒定的基本原理是必須以作品的“內在要素”判真偽??墒?,縱使我們的鑒定方法是正確的,在現實中也并非一切問題都能迎刃而解。當我們以書畫作品的筆墨、造型(或結體)為主要依據進行書畫鑒定專業的研究、探討與交流時,常常會不知不覺陷入尷尬境地??赡苁蔷売诋斀駮嬙旒偎教岣呱袼?,社會上書畫鑒定總體實力相對滯后,多數鑒藏者尚只能辨別一些造假程度偏低的贗品。只要仿真達到“五成”及以上的偽作,我個人認為目前國內的“鑒定家”中多有客觀上不能勝任者。加上書畫的筆墨、造型(或結體)這些項目有難于具體把握、不能明確言表的特點,更沒有任何儀器可資檢測提供數據。所以,書畫鑒藏圈中人常常對同一件書畫鑒定物“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出于功利心有意知假說真;反之知真說假者也不乏其人。表面上似乎人人都是“行家”,哪怕是那些才從某培訓班結業尚未參與實踐,甚至于“誤入歧途”多年的人都極少有做這行時不自信的。反正,在現實中,若以書畫“內在要素”的好與壞或高與低來說事,無疑將十分費力,甚至于在做“無用功”。本人在20多年的鑒定經驗中,就經常遭遇此等窘境。大出我意料的是,我在平時鑒定實踐中最不看重的印章到說理舉證時,有個別的居然能“幫”上大忙。
    其原理是,印章多數系“石材”,它有易碎的通病。印章固然可以存世幾百上千年,但書畫家的一些常用印章在長期反反復復鈐蓋時,容易發生意外磕碰。所以不少名家的常用印章皆存在著隨時間推移,印章“面容”有所變化的情況,體積稍大一些的印章其局部“變相”的幾率更高,狀態會更明顯。
    就以畫家陸儼少的閑章“穆如館”圖2為例, 1978年12月底陸儼少在南京湯山作畫時意外 將其磕破缺角了。這一圖章以時間不同而印面不一樣的特定情況下,就能為我們鑒定陸儼少的作品提供了一項畫外依據。
    幾年前,南方的一家拍賣行在舉辦拍品預展時出現了圖3這件署名陸儼少的畫作,當時有人“看真”有人“認假”,眾說紛紜。似乎沒有人能以該成品存在的“內在要素”說得清其真偽屬性。待到我看到圖3時,本人判斷它是仿到“五成”左右的偽作,但要是光說“畫藝”上存在的問題好像并不見得一定能“說服”那些持不同觀點的同行。正好該畫有“1979年7月”的款識,同時畫的右下角鈴蓋著尚未缺角的“穆如館”印章,最終此印章方才成了“揭偽要件”。以邏輯推理說,只要是陸儼少的作品,署年是1978年12月底之后的時間,要是畫面一旦鈐蓋了該“穆如館”印章便一定是呈缺角的狀態,若其時該印章還不缺角就只有三種可能:一是作者誤題時間;二是此作品是真但圖章是假;三是作品全假。根據圖3的具體情況,當然可以排除上述的前兩種,完全與第三種的“全假”性質相吻合。巧的是,在圖3引發爭論不到兩個月,我就意外找到了圖3畫作的母本圖4,它比偽作還早一年被投拍。
    除了畫家陸儼少那方“穆如館”印章以外,我在另外幾位書畫名家的常用印章中還發現到不少類似“隨時間變異”的情況。在此不能多加披露了,以免啟發了不該受啟發的人。